内地票房惨败！全世界No.1动画有啥用？

艾弗砷

《 机器人之梦》在年初的奥斯卡惜败给了宫崎骏的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但在大部分影迷心中，它才是去年一众动画作品中真正的 No.1 。

豆瓣9.0，烂番茄新鲜度93%。大陆公映后，上映一周半，虽然上座率名列前茅，但由于可怜的排片占比，票房只有741万。

《机器人之梦》是一部久违的纽约电影，它绝对有资格列席在那些经典的纽约电影行列中。

《机器人之梦》改编自同名图像小说，动画与原作最大的区别之一，是纽约这座城市也成为了主角。

从中能看到八九十年代那个在老片中熟悉的纽约。《机器人之梦》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斯派克·李的布鲁克林，马丁·斯科塞斯的小意大利，伍迪·艾伦的曼哈顿，鲍姆巴赫和吉姆·贾木许的下东区，而大部分时间，它徜徉在已经在士绅化进程中不复存在的那个旧时的东村。

《机器人之梦》

机器人像《下班后》的保罗跳过地铁闸机，跟《开罗紫玫瑰》一样从电影幕布上走下来，街上能看到《午夜牛郎》扮相的路人，两位主角像《窈窕淑男》行走在熙来攘往人群中，坐在布鲁克林大桥下的长椅上，画面构图同《曼哈顿》如出一辙。

《谋杀绿脚趾》《汉娜姐妹》《为所应为》和《稳操胜券》，《机器人之梦》将迷影文化中的纽约与复古的80年代纽约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熟悉的影史细节编织的彩蛋，让人不由升起一阵感动。

导演90年代在纽约大学攻读电影硕士，在纽约度过了十年，这部动画是他献给纽约的迟到的情书。

尽管生活在90年代，巴勃罗·伯格却为动画还原了更早的1980年代。那是个更自由的年代。彼时的纽约刚刚经历严重的财务危机，中产阶级纷纷搬离下东区，留下不少荒废的街区，吸引了大批艺术家来到下东区落户，使东村成为新的艺术中心。

从动画中，能看到东村包厘街的朋克圣地CBGB俱乐部，俱乐部挂着划时代的the Ramones乐队的海报，朋克的勃兴和无浪潮的兴起，街道两旁凯斯格林的涂鸦，The Smiths、Talking Heads和The Clash等乐队的演出海报，路人手中拿着巴斯奎特的画，下东区最生机勃发的黄金时代的浮世绘，跃然纸上。

「一迈进那座白色拱门，迎接你的就是手鼓和木吉他、抗议歌手、政治辩论和行动主义者的传单。这种开放的氛围是我不曾体验过的，一种无意勉强任何人的单纯的自由。」——帕蒂·史密斯对东村的这段描写，能从这部动画中轻易看到影子。

不过有趣的是，《机器人之梦》的两位主人公小狗和机器人，却是与这个躁动的纽约擦肩而过的两个普通居民。

这种为主角有意营造的不自知和反差感，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动画主题：只有离开之后，远远地回忆，才能意识到自己错过的是什么。

生活在生机勃勃的东村，却因为软弱和错失无法融入，在偌大的城市体会到的只有孤独，沮丧的小狗让不少观众共情。「大家都在说月亮的事。有个人已经在月亮上走过了，而我没注意到。」

《机器人之梦》讲的便是小狗与机器人一段短暂的感情的失去、寻找与最终放手的故事。

影片导演巴勃罗·伯格二十年前出道，2012年凭借默片《白雪公主斗牛记》爆得大名，却仍保持着慢工出细活的节奏，每五六年创作一部电影，每部电影都是自编自导，甚至自己出任制片人，担任配乐。

《机器人之梦》是年过六十的巴勃罗·伯格的第一部动画作品，他依旧不疾不徐，从筹备到制作，花了五年时间。在这个不再年轻的创作者笔下，时间流逝的痕迹和对过往的琥珀色追忆，都凝结在这部《机器人之梦》里。

全片没有一句台词，甚至不同于默片和前作《白雪公主斗牛记》，影片中没有出现字幕卡，没有一句话。

虽然同样没有人声对白，《白雪公主斗牛记》依靠剧烈的焦段变化和反应镜头来维持紧张感，镜头数量远超传统默片。十多年后的《机器人之梦》，则更加老练，喧嚣纽约的角落里两个人的故事，全由平静的画面表现。不形诸语言带来的模糊与多义，让小狗习惯性的微笑平添了多重的意味，带上了更多的曲折和言外之意。

《白雪公主斗牛记》

两位角色的造型参考了劳莱与哈台，小狗身材呈梨形，短腿，机器人则棱角分明，手长脚长。因为没有语言交流，角色间的默契和隔阂被放大，被画面提前展现，于是，情绪的转折由于少了言语铺垫而具有更大的不确定感和冲击力。这种体验让人想起贾木许那部由沉默和失效的交流构成的纽约电影《天堂陌影》。贾木许曾说，他喜欢看马克斯兄弟的电影，因为他们从来不说话。同样地，《机器人之梦》的沉默与其最终呈现的风格相得益彰。

电影中，小狗和机器人一起度过的时间并不长，两人相伴的那个短短的九月只占据了影片时长的七分之一，影片的大部分时间，表现的是小狗和机器人如何逐渐接受和适应没有对方的日子。

然而，尽管岁月漫长，释怀却并没有这么容易。小狗从此难以回到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他已在某处见过无比壮丽的晚霞，从此见到的所有晚霞，都多少有些逊色。

漫长的余生中，很难避免这段回忆突如其来的到访。它把孤独衬托得更加晦暗，却也将回忆者捞出乏味的泥淖。

《机器人之梦》里的小狗通体灰色，耷拉着耳朵，肚皮圆圆，四肢明显没有锻炼的痕迹，很容易消失在人群中，是一个没人会注意的再普通不过的狗。

影片中，他总是处在弱势或者被动的一方。这个形象，更像一个有些不自信的社恐的成年人。

观众会抱怨，小狗并没有穷尽一切方法，带回被困在海滩上的机器人，也没有在事后在城市中寻找机器人的下落。他的几次失败尝试，更像是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原因似乎不难理解，小狗在心底里相信，自己不值得被记住，也不值得去继续这段有些过分完美的经历。

小狗没有特别的爱好，没有自己的圈子，在等待海滩开放的一年里，它被动地交了几个朋友，但很快发现自己并不适合，旋即回归了自己所习惯的孤独。

小狗宅家，不擅社交，吃微波炉快餐，只买一种薯条，唯一的爱好是打游戏，能够双手互搏玩双人游戏，夜深人静后对着电视机里自己的影子发呆。在海边，也是更喜欢躺着晒太阳。

这样一个懒散的单身狗需要的，只是简单的陪伴。

与机器人的交往让小狗真正欣喜的，是卑微的自己终于被他人看到。就像导演巴勃罗·伯格最喜欢的《城市之光》里那个动人的结尾，复明的盲女终于「能看到了」，而查理也终于能够被看到了。

话说回来，小狗和机器人共同经历的，只是一个短暂夏天里突然拥有的一段短暂的感情，不值得为它赴汤蹈火，但的的确确也一时难以释怀。

小狗的心境，更像现代都市中的成年人。

成年后，拥抱新的生活，进入一段新的关系，很难持久，成本却越来越高。常年封闭的内心很难因为什么贸然打开。日益衰退的精力和所剩无几的时间，总让人在更进一步的门槛外，踌躇不前。

无比孤独，却又下不了决心改造自己，开启新的生活方式。倒不如继续孤独着，挨过一天是一天。

影片的结尾，唤起那个九月的夏天回忆的迪斯科《September》，并没有让两个人双向奔赴，想象中的拍肩和隔窗对望并没有发生，反而是机器人躲在窗台后面，不敢向窗外再望一眼。对方早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身边已经有新的人陪伴，互不打扰，是种遗憾，却也是更多人会做的选择。

只有真正经历失去的人，才能体味这个苦涩结局所承载的重量。

这也是影片真正击中观众的地方。随着年齿渐长，这样的经历总会在生命中出现几次。

成年后才会明白，一段深刻的感情也会没有任何理由，悄悄地无疾而终。甚至没有机会正式道别，便突然间没了音讯，带着某种遗憾，渐渐在时间的流逝中淡出。

每个人只能陪自己走一段路。这些回忆，没有必要刻意去遗忘，也不再有必要把过去重拾回来。

经历过的人都能体会，也许正因为自己对这份回忆过分看重，于是更担心，如果贸然打破平静，反而会失去这段回忆里可人的玫瑰色彩。即便鼓起勇气，在再次重逢时打破坚冰，生疏也会很快侵蚀久别重逢的热络。

就像汤姆·威茨在歌里唱的，「原来我从未看清东海岸，直到我搬去西海岸。」只有在远处，在生活之海的另一边，在遗忘与回忆的潮起潮落之间，才能像咀嚼薄荷糖一样让苦涩与甜蜜缓缓化开，体会将那些不明缘由的淡淡悲哀含在口里的幸福。

这些偶尔不期然到访的回忆，让当下的生活更加具体，也让眼下毫无意义的生活莫名地带上了意义。

如同三岛由纪夫写的，「只要生命的火焰一天不熄灭，一个人在很久以前感受到的瞬息之间的快乐，就能击溃笼罩着其生涯的黑暗，宛如篝火在夜晚的旷野中发出的一线光明，能够击溃万斛黑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