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数十年前的世纪大案，现在正发生在中国

或许你在生活中听过见过特氟龙，或者严谨点叫聚四氟乙烯。被称为“塑料王”的特氟龙曾经是上一个世纪的化工骄傲，在二战期间为了军工技术而被创造出来的它展现出了优秀的化学稳定性和耐腐蚀性。在战后的工业化中，特氟龙被杜邦公司重新发掘并在欧美国家流行了半个世纪，广泛使用于制造不粘锅、密封件等家家户户喜闻乐见的厨房用具——甚至国人的骄傲，水立方的外层涂装都是由特氟龙制成的。

但是或许你没有听说过的是，特氟龙在2018年被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认定为3类致癌物；再往前推，由于特氟龙制造本身存在的有毒化学物质PFOA，欧美国家早在2015年就开始逐步禁止传统特氟龙不粘锅的制作与销售。特氟龙的往昔的辉煌将杜邦公司绑定在一起，逐渐走向了没落。

从万人追捧到万夫所指，在几乎早已被人遗忘的新闻专题里，特氟龙和杜邦公司的命运沉浮的经过逐渐被隐藏在历史背后——幸好我们等来了《黑水》，一场小人物对抗体制的现实史诗才终于有机会被传颂给下一代观众。

电影基于Nathaniel Rich在《纽约时报》上发表的文章《The Lawyer Who Became DuPont’s Worst Nightmare》的真实故事改编，讲述律师罗伯特·比洛特担任诉讼律师，长达数十年对化工巨头杜邦公司提出的环境诉讼，并通过这场官司揭露了几十年来杜邦公司化学污染的历史。

《黑水》由曾经制作《华盛顿邮报》、《聚焦》、《绿皮书》等多部好莱坞爆款的参与者传媒出品，一如既往地秉持着影视公司选题导向，聚焦于对社会意义本身的发掘。像是之前大部分作品，《黑水》依然是一部冷峻严肃，强调写实性而非艺术性的现实类型片。根据新闻报道改编的电影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新闻中对小人物的人文关怀和全景的正反对立，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感受到叙事流畅为叙事细节牺牲的种种桥段，不过也无伤大雅，在整个电影的视听上来说是完全不会冒犯到观众的主流叙事。《天鹅绒金矿》、《卡罗尔》导演托德·海因斯把自己拍年代戏的手艺搬回到了《黑水》中的世纪之交，用逼仄晦暗的镜头语言诠释一场为生命控诉的较量。

电影塑造的主人公罗伯特·比洛特和作为小人物的代表，依然是并非全知全能英雄的形象，他的性格里慎重和直率相依而存，作为一个出生于红脖子家庭的白人凤凰男，英雄背后属于人性的软弱仍然有空间展现。当然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最重要的是那些百里挑一的品质，是愿为老乡出头的善良，是独自整理一屋子资料的坚守，是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巨型企业以及背后撑腰政府体制的勇气与毅力。马克·鲁弗洛一如既往的表演没有改变，他依然是《聚焦》里的较真记者或是漫威宇宙里的布鲁斯·班纳，仍然是那个不会被质疑正直与否的受气包形象。

蚍蜉撼树四个字说起来容易，整个过程却是一场自我征伐的悲剧之路。罗伯特·比洛特所面对的困境不光来自于大型企业，要面对最优秀律师对手的尔虞我诈，出尔反尔；身边的同事、家人虽然站在感性的角度上给予他无私的帮助，但是生活和事业上客观的困难却不得不面对案件调查所带来的负债累累；更令人失落的是还要面对背后受害者的质疑：开始他们问他为什么不打官司，之后问他为什么要打官司，最后问他为什么打不赢官司，每一个环节都不得安生。当然也是因此，才让罗伯特·比洛特身上悲天悯人、为弱者出头的精神力量被夸张事实衬托得格外珍贵。当几十年后身体被案件拖垮的罗伯特·比洛特仍然愿意帮助几千个受害者一一起诉杜邦时，法官说出略带调侃的一句“still here？”，他坚定的回答“stiil here”足够为一个英雄做下定义。

和《原钻》并称为今年奥斯卡最大遗珠的《黑水》说到底其实并不令人意外，价值观越来越闭塞状况下的好莱坞容不得更多右翼电影的伸展空间，《黑水》是这样，《理查德·朱伟尔的哀歌》也是如此。两部电影说起来确实有点镜像渊源：都是由律师主导去对抗体制，都有一个关键女配角一锤定音，都强烈罕见地在这个时代为保守主义文化唱颂歌——这个歌可不是影片中穿插的约翰·丹佛和乔尼·卡什的乡村金曲，而是让一个小学文化的红脖子农民代替西装革履上流社会，来揭示老百姓对体制的怀疑。这是传统的，是有效的，也是这个时代好莱坞越来越罕见的。

说到体制，罗伯特·比洛特应该算是这些天总被提到的“吹哨人”（可能也会被莫名其妙抠字眼说不是），这个角色以及《黑水》整个电影最打动人的还是属于文艺工作者的善良。人们应该被提醒正义可以战胜邪恶，小人物可以击败大型企业，体制的罪恶可以由事实戳穿并加以矫正——而非粉饰太平把所有提出问题的嘴巴堵死。在这样的环境里，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虽然没有我们先天的优势，但是他们即使假如有一天真的发生了诸如“雀巢毒奶粉事件”“绿毛药酒事件”“苹果251事件”“加州XP工厂事件”……也一定会将公道诉诸于社会，而不是不痛不痒地“自罚三杯”，“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好吧，当然生活在当下中国的我们不需要去多考虑美国体制的缺陷，真正值得我们恐惧的是时至今日我们仍能在身边听到特氟龙的名字，“杜邦 特氟龙”甚至可以在淘宝被称作卖点；真正值得我们恐惧的是翻阅资料你还可以发现中国仍然是特氟龙的主要生产制造国，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没有立法严格限制特氟龙生产过程中产生的真正致癌物PFOA，只是用“讨论”“建议”搪塞过去；真正值得我们恐惧的是这样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生存隐患，我们竟然要被好莱坞所提醒。